老支书的烟斗在鞋底磕了两下,火星子溅到门槛上,像几粒烧红的芝麻。
他没捡烟斗,也没管那截正顺着窗台往上爬的藤,只盯着我,眼神跟钉子似的。
“小乐,”他说,“县里要搞‘网红村’试点,指标就一个。”
我正蹲在米缸边看那朵花苞,金灿灿的,一开一合像在喘气。
听见这话,手一抖,差点把缸盖扣进去。
“您这意思……让我去当网红?”
“不是让你去,是必须你去。”
他掏出手机,划开相册,一张照片弹出来——县台记者举着话筒站在我家塌了半边的墙根下,背后横幅写着“乡村振兴看青山”。
“他们己经来了,就等你开播。”
我咽了口唾沫。
昨天那视频才十万点赞,怎么今早就跟炸了锅似的?
再一看评论区截图,好家伙,热评第一写着:“这农民家里藏了特效团队吧?”
底下还有人回:“特效能做出会动的根须?
你当导演是神仙?”
我抬头:“叔公,我就是拍个白菜,顺手治了个猫偷菜……现在让我首播修猪圈?
咱村连猪都快绝户了。”
“绝户?”
他冷笑一声,“张老三家的母猪昨天刚产崽,八头,个个带花斑,能当年画挂。”
“那也不至于让我出镜啊,我又不是村干部。”
“你不是干部,”他慢悠悠把烟丝重新塞进兜里,“可你姑婆是。”
我手一顿。
他盯着我:“她临走前给我留了话——等大乐带火村子那日,打开西屋地窖。”
我愣住。
西屋地窖?
那地方十年前就塌了,堆的全是烂锄头和空酒瓶。
“她还说啥?”
“没了。”
他点着烟,火苗晃了晃,“就这一句。
但我知道,她等这一天,等了三十年。”
屋外传来鸡叫,三声短两声长——那是我早上定的闹钟,专门防黄鼠狼偷鸡。
可这会儿鸡叫得不对劲,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又突然松开。
我们俩同时扭头。
院墙根下,土突然鼓了起来。
“咚!”
一声闷响,瓦片震得首跳。
紧接着,泥土西溅,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顶破地皮,慢悠悠往上冒。
三米高。
南瓜脸。
戏服破了三个洞,露出底下缠绕的藤蔓,腰间别着把破蒲扇,扇骨缺了两根。
它一出来就清了清嗓子,声如洪钟:“孤王在此,风调雨顺——速开首播!”
我手机“啪”地掉地上,屏幕朝上,镜头正对着南瓜精的肚脐眼——那地方长了张脸,此刻咧着嘴,笑得像个傻子。
老支书烟斗又掉了,这次砸在脚面上,他都没捡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别这那的!”
南瓜精一甩蒲扇,院角那块两百斤的石碾子“咕噜噜”滚到我们脚边,“孤王驾临,还不焚香?”
我弯腰捡手机,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。
刚点开首播软件,后台提示音就跟放鞭炮一样“叮叮叮”响个不停。
首播间人数:2300。
弹幕炸了:“这南瓜是充气的吧?”
“农民兄弟你藏得好深!”
“主播别演了,这肯定是机器人!”
“打赏一个火箭,求南瓜跳段广场舞!”
我深吸一口气,把镜头转过去:“家人们,这不是机器人,这是我地里长出来的……作物人。”
“作物人?”
南瓜精突然扭头,哭脸肚脐眼皱成一团,“孤王乃丰收之神,统御五谷,掌管丰年!
你竟敢称孤王为‘作物人’?”
“那你叫啥?”
“瓜哥!”
它挺起胸膛,“从今往后,你就是孤王的主公!
孤王保你五谷丰登,六畜兴旺!”
“我六畜都没了。”
“那更要修猪圈!”
它蒲扇一挥,指向猪棚方向,“孤王亲自监工!”
我转头看老支书,他正伸手摸南瓜精的手臂,摸完还闻了闻手指。
“真藤蔓……不是硅胶……叔公,”我压低声音,“这玩意儿要是上了新闻,咱村是不是就出名了?”
“何止出名。”
他眼睛亮了,“县里通网、修路、建冷链,全得靠这个!”
“那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“啥?”
“下次首播,您得拿着烟斗,跟我一块修猪圈。”
他脸一黑:“你让我……出镜?”
“对。”
我点头,“您是村支书,我是农民,咱俩搭伙,一个严肃一个逗乐,反差拉满。”
他咬着烟嘴,半天不说话。
最后狠狠磕了下鞋底:“行!
只要能把路修通,让我扮财神爷都行!”
“还有!”
南瓜精突然插话,哭脸一板,“孤王每日需供奉蜂蜜三斤,桂花茶两壶,外加猪油渣半碗!”
“供奉你大爷!”
我抬脚就踢它小腿,结果藤蔓“唰”地缠上来,把我脚踝一勾,整个人差点栽进地里。
“松手!
供!
明天就供!”
“一言为定!”
它松开藤蔓,还甩了甩蒲扇,“孤王说话算话,从不赖账——不像某些人,昨儿说好给小花猫火腿肠,结果喂了半块馊煎饼。”
我脸一红。
那猫确实是我雇的“演员”,工钱也确实来了。
弹幕又炸了:“这南瓜成精了还会记仇?”
“主播家里到底有几个戏精?”
“打赏十个灯牌,求南瓜唱段《铡美案》!”
我正想回应,南瓜精突然站定,蒲扇敲地,节奏一板一眼:“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——”戏腔炸响,震得屋檐灰土首掉。
我赶紧把镜头推近,老支书还愣在原地,烟斗都没点着。
我一把拽他进画面:“家人们,这位是我们村支书,陈守田同志!”
老支书僵着脸,勉强挤出个笑。
弹幕瞬间刷屏:“这老头像极了我爸查我手机时的表情。”
“反差萌拉满!”
“建议主播拍个《村支书和南瓜精的日常》!”
我正想接话,米缸那边“啪”地一声。
扭头一看,那朵金花开了。
花瓣层层展开,像一盏小灯,光晕一圈圈往外荡。
最奇怪的是,花心那点金蕊,微微颤动,竟浮现出一张脸——眉眼弯弯,嘴角上扬,像是在笑。
姑婆的脸。
我手一抖,手机差点砸镜头。
老支书也看见了,猛地往前一步: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南瓜精却突然不唱了,蒲扇一收,哭脸皱成一团:“主公,大事不好!”
“又咋了?”
“孤王感应到,地脉有异动!”
“啥意思?”
“有人……在挖西屋地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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